纪录港特稿 1976年，徐克回到( dào)了香港，在美国学习电影( yǐng)的他，心里憋着一股劲。

此( cǐ)时的香港影坛，正处于从( cóng)传统武侠、动作电影，转型( xíng)为多元类型化的时期。 邵( shào)氏、嘉禾两大电影公司垄( lǒng)断电影市场的格局在慢( màn)慢瓦解。

一批从海外归来( lái)的年轻电影人，正跃跃欲( yù)试，试图革新香港电影的( de)面貌。这其中的代表人物( wù)，正是 徐克 。

徐克一直( zhí)想拍的，就是传统题材武( wǔ)侠电影。但在他看来，武侠( xiá)电影不是只能有打打杀( shā)杀，可以变得更加现代。

正( zhèng)巧刚从美国回港时，徐克( kè)在佳艺主导拍摄的电视( shì)剧《金刀情侠》获得成功。吴( wú)思远发现了他，对这位后( hòu)生的才华与胆识赞不绝( jué)口，很快便投资了徐克第( dì)一部电影作品《蝶变》。

这部( bù)号称“未来主义”的武侠电( diàn)影徐克和吴思远都很满( mǎn)意，成为香港新浪潮的代( dài)表作品，无奈影片在商业( yè)上栽了跟头。

的确，一( yī)部武侠电影的男主角不( bù)会功夫，没有打戏，这在当( dāng)年很难让看惯了邵氏古( gǔ)装片和李小龙的观众们( men)捧场。

《蝶变》在商业上的失( shī)败，催生出了为拍摄卖座( zuò)喜剧而成立的新艺城，徐( xú)克也加入其中位列“新艺( yì)城七怪”之一，从新浪潮中( zhōng)迅速抽身，转而在商业电( diàn)影中施展拳脚。

但新艺城( chéng)采用集体创作模式，并且( qiě)只考虑影片的商业价值( zhí)，徐克这样的怪才并不满( mǎn)足，心里憋着股劲头难以( yǐ)释放。很快， 徐克与施南生( shēng)商量，从新艺城独立出来( lái)，成立了电影工作室有限( xiàn)公司。

敢想敢干的徐克完( wán)全秉持自己的理念进行( xíng)创作，商业、技术、艺术齐头( tóu)并进，新公司推出的影片( piàn)几乎部部获得成功。《上海( hǎi)之夜》《英雄本色》《刀马旦》如( rú)今已是港片中的精品，当( dāng)然也包含今天要聊的《倩( qiàn)女幽魂》。

徐克想要拍摄《倩( qiàn)女幽魂》的念头，由来已久( jiǔ)。

据徐克回忆，在他很小的( de)时候就看过李翰祥版的( de)《倩女幽魂》。这版电影极富( fù)古典韵味，乐蒂饰演的聂( niè)小倩端庄典雅又不失鬼( guǐ)气，令童年徐克又惊又喜( xǐ)，印象深刻。

刚刚入行时，他( tā)就曾向电视台提议拍摄( shè)《倩女幽魂》，但被制片人以( yǐ)电视不适合放鬼片为由( yóu)婉拒。

徐克一直是一个向( xiàng)前看的人，这个故事可以( yǐ)更加现代化。《倩女幽魂》当( dāng)然不是《妖怪都市》，它依然( rán)是古装片，但人物遇到的( de)麻烦可以用更现代的方( fāng)式去演绎。

《倩女幽魂》的故( gù)事取材自《聊斋志异》中的( de)“聂小倩”，但徐克还是以李( lǐ)翰祥版电影的故事为基( jī)础改编。为此，他专门去拜( bài)会了邵氏片库版权方与( yǔ)李翰祥导演本人，得到双( shuāng)方认可后，这个项目正式( shì)上马。

那么问题来了，谁来( lái)演聂小倩和宁采臣？以及( jí)最关键的，徐克自己上手( shǒu)导演还是找更合适的人( rén)选？

徐克曾经表示，自己选( xuǎn)角的时候更多是根据直( zhí)觉来做决策。

举个例子，新( xīn)艺城在投拍《最佳搭档》时( shí)，徐克力主邀请许冠杰来( lái)主演。但贵为香港“歌神”的( de)许冠杰张口就要打破纪( jì)录的200万港币片酬，远远超( chāo)过新艺城预算。

在徐克的( de)坚持下，双方最终达成一( yī)致，这个冒着极大风险的( de)决定最后换来了2700万港币( bì)的票房佳绩，也让新艺城( chéng)一举称霸香港电影市场( chǎng)。

轮到《倩女幽魂》选角时，徐( xú)克也是直接想到了张国( guó)荣，觉得 他的气质既古朴( pǔ)又现代，是新时代的宁采( cǎi)臣 。

张国荣得知邀约也没( méi)多想，在还没有看剧本的( de)情况下一口答应下来。但( dàn)当徐克把剧本交给他后( hòu)，他打起了退堂鼓。

张国荣( róng)曾经主演过古装片《杨过( guò)与小龙女》，影片反响不佳( jiā)，他也觉得自己造型不适( shì)合古装片。

徐克没有急于( yú)说服他，而是先想法子突( tū)破传统，让古人的衣服看( kàn)起来更时尚。 他让负责服( fú)装的奚仲文参考了时装( zhuāng)的设计，用现代立体剪裁( cái)法配合古代的图纹，样式( shì)时尚，却不失古味。

一边修( xiū)改服装样式，徐克一边再( zài)去说服张国荣，告诉他造( zào)型不用担心，服装改好了( le)也会拿给你看，并细致的( de)为张国荣讲解这个故事( shì)与其他古装片的不同之( zhī)处，他要拍的《倩女幽魂》其( qí)实是一部穿着时尚的现( xiàn)代戏，宁采臣像是一个被( bèi)困在时间里的人，误打误( wù)撞闯入了兰若寺……

很快，徐( xú)克便说服了张国荣，宁采( cǎi)臣莽撞却不失善良的个( gè)性也让他联想到刚入行( xíng)的自己，便点头应允，决定( dìng)出演影片。

男主角启用了( le)大明星张国荣，负责财务( wù)的施南生觉得女主角可( kě)以启用新人，来减小预算( suàn)方面的压力，但徐克只考( kǎo)虑创作层面，在他看来，这( zhè)位聂小倩不仅要像乐蒂( dì)那样气质脱俗，还得有东( dōng)方式的性感，含蓄灵动，兼( jiān)具纯真与妩媚。

徐克最初的计划，是邀请( qǐng)日本女星中森明菜，但未( wèi)能如愿，随后又将目光锁( suǒ)定在罗美薇的身上。《痴心( xīn)的我》中罗美薇青春气息( xī)洋溢，但正当红的她也因( yīn)行程太满只得与聂小倩( qiàn)失之交臂。

这时， 从台湾来( lái)到香港发展的王祖贤主( zhǔ)动找到了施南生 。此时王( wáng)祖贤虽然得到了邵氏力( lì)捧，但还未留下令人印象( xiàng)深刻的银幕角色，演员生( shēng)涯正渐入瓶颈。

一方面，徐( xú)克和施南生都觉得王祖( zǔ)贤气质阳光，身材过于高( gāo)挑（王祖贤身高172cm），和脑海中( zhōng)的聂小倩在形象上有一( yī)定差距；另一方面，即便此( cǐ)时王祖贤还未大红大紫( zǐ)，但她的片酬同样是笔不( bù)菲的费用。

徐( xú)克对王祖贤的印象其实( shí)还不错，两人曾经在新艺( yì)城合作过《打工皇帝》，并对( duì)她素颜下时的出众外表( biǎo)与气质赞赏有加。

两位主( zhǔ)创犹豫不决，王祖贤干脆( cuì)又拨通了徐克的电话，再( zài)次表达想要出演影片的( de)强烈心情。徐克想索性那( nà)就安排一场试镜吧，当王( wáng)祖贤穿上戏服时，所有人( rén)心中的答案都已明了，这( zhè)就是他们脑海里的那个( gè)聂小倩。

不过王祖贤的静( jìng)态的形象超出预期，但走( zǒu)起路来仪态还是很现代( dài)。徐克说服她参加中国民( mín)间舞蹈培训班，通过传统( tǒng)舞蹈学习更古典的肢体( tǐ)动作，这才有了后来身姿( zī)如柳枝般轻盈，举手投足( zú)间散发着淡淡魅惑的聂( niè)小倩。

两位主角敲定的同( tóng)时，徐克觉得需要找一位( wèi)更适合《倩女幽魂》的导演( yǎn)，尤其是在动作戏方面要( yào)有足够的经验，共同完成( chéng)影片。

徐克很快便想到了( le)程小东。

程小东自幼师承( chéng)唐迪学习北派武术，在电( diàn)影行业担任武指多年，与( yǔ)徐克在新浪潮时期就合( hé)作过《第一类型危险》，后来( lái)在电影工作室合作过《刀( dāo)马旦》，论能力论交情都是( shì)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此时的程小东正( zhèng)在郁闷中，刚刚导演的新( xīn)片《奇缘》遭遇口碑票房双( shuāng)失利，他觉得香港观众还( hái)不太能接受浪漫爱情戏( xì)，徐克这时候找上门又邀( yāo)请再拍奇幻爱情片，他自( zì)然不太乐意。

徐克告诉程( chéng)小东， 《倩女幽魂》可不是简( jiǎn)单的奇幻爱情片，感情戏( xì)只是基础，包装之后要让( ràng)它面子上看起来是鬼片( piàn)，里子是爽快的动作片 ，把( bǎ)这些内容融合到一起后( hòu)，跟市场上那些滥竽充数( shù)的动作片、喜剧片都不一( yī)样。

徐克说服了程小东，又( yòu)找来在邵氏编剧多年的( de)阮继志，让他按现代视角( jiǎo)改编李翰祥版本的故事( shì)。但阮继志犯了难，从未写( xiě)过古装戏的他，有点不知( zhī)从何下手。

徐克就建议不( bù)要被题材限制思路，将《倩( qiàn)女幽魂》里的女鬼当做公( gōng)关小姐，把“姥姥”当做妈妈( mā)桑，故事基调就当是一群( qún)女鬼白天不出门，晚上精( jīng)力充沛，擅长骗取男性，再( zài)榨干他们的血汗，但鬼里( lǐ)也有好人，同样受到其他( tā)鬼的压迫。

阮继志一下子( zi)被点透，这才有了后来跌( diē)宕起伏的精彩故事。

一切( qiè)准备就绪，1986年10月，《倩女幽魂( hún)》正式开拍。

整个拍摄的过( guò)程不能说是一帆风顺，只( zhǐ)能说是一波三折。徐克在( zài)拍摄过程中，一直不断有( yǒu)新的想法涌现，影片的拍( pāi)摄周期不断拉长，预算的( de)水涨船高也让施南生频( pín)频皱眉。

徐克有新点子就( jiù)边改边拍，影片前前后后( hòu)拍摄了三个版本。

据饰演( yǎn)燕赤霞的老戏骨午马回( huí)忆，自己的造型三版各有( yǒu)不同，每次都要被姥姥妖( yāo)化后喷出的白色粘液糊( hú)的满脸都是。

道具组用炼( liàn)乳营造白色粘液的粘稠( chóu)效果，午马有三个月的时( shí)间是在满脸炼乳中度过( guò)的， 虽然皮肤变得光滑，但( dàn)拍完戏后对炼乳PTSD （应激障( zhàng)碍）。

而王祖贤( xián)的经历也好不到哪里去( qù)。原本的剧本中，聂小倩有( yǒu)很多与不同角色的香艳( yàn)戏份，徐克在开拍前就问( wèn)她是否介意，拍戏心切的( de)她自然答应。

但一版一版( bǎn)的拍摄后，她也忍不住问( wèn)导演： “我还要跟多少人睡( shuì)啊？” 不过在最后的成片中( zhōng)，包括多场香艳戏份在内( nèi)的素材被删掉，并且没有( yǒu)留存备份，颇为可惜。

在不( bù)断的改动中，影片呈现的( de)整体规模和故事走向，已( yǐ)经和开拍时的剧本大相( xiāng)径庭，徐克拍到最后总觉( jué)得收尾不够隆重，不够精( jīng)彩。

他便和程小东商量，重( zhòng)新设计和拍摄故事结尾( wěi)。但此时整个剧组已经进( jìn)入收尾阶段，就连影片布( bù)景都拆得干干净净。

两人( rén)觉得干脆因地制宜，加拍( pāi)一场阴间戏收尾，在空旷( kuàng)的场景上利用较为简单( dān)的灯光和烟雾效果营造( zào)氛围，让演员们有充分空( kōng)间施展拳脚，给影片一个( gè)热热闹闹的收尾。

这场戏( xì)是在最后10天里拍摄完成( chéng)的， 整个《倩女幽魂》拍摄花( huā)了150天，而当时普通港片拍( pāi)摄时间也就在30天左右。开( kāi)拍前影片的预算为120万港( gǎng)币，拍摄结束时已经花费( fèi)了500万港币。

但是精益求精( jīng)总是有回报的，质量上的( de)死磕或许会令演职人员( yuán)们在短时间内面临压力( lì)与挣扎，但正是这些磨砺( lì)，才让影片呈现出绝佳的( de)最终效果。

1987年7月，《倩女幽魂( hún)》在香港本土开画，一举拿( ná)下1800万票房。而在口碑方面( miàn)，《倩女幽魂》更是罕见获得( dé)影迷与影评人、大中华地( dì)区与西方媒体的一致好( hǎo)评。

著名的电影理论家大( dà)卫·波德威尔后来在自己( jǐ)的著作《香港电影的秘密( mì)》中感慨影片中的动作场( chǎng)面设计：“在好莱坞芸芸导( dǎo)演中，不管1987年还是现在，谁( shuí)都无法做出这么富有节( jié)奏的精准动作。”

《倩女幽魂( hún)》的成功，彻底捧红了王祖( zǔ)贤。多年后，当徐克筹拍《青( qīng)蛇》时，巩俐与梅艳芳先后( hòu)辞演，王祖贤接到徐克电( diàn)话后立刻赶回香港救场( chǎng)，成就另一段经典。

但在王( wáng)祖贤因情所伤，退圈隐居( jū)后，两人却渐渐失联。徐克( kè)曾在接受电视采访时公( gōng)开向王祖贤喊话，想知道( dào)她如今过得好不好，却一( yī)直未得到回应。

而徐克与( yǔ)张国荣，也因《倩女幽魂》的( de)合作而走的更近，两人之( zhī)后又合作了《大三元》《金玉( yù)满堂》（《满汉全席》）《新上海滩( tān)》等多部作品，徐克还为张( zhāng)国荣量身定做了剧本《王( wáng)先生》，在2003年开始筹备。

4月1日( rì)晚，两人本约定一起讨论( lùn)剧本，但不曾想这次张国( guó)荣未能赴约，而是从香港( gǎng)文华东方酒店24楼跳下，从( cóng)此阴阳两隔。徐克也将这( zhè)部带有希区柯克风格的( de)剧本束之高阁，从此不再( zài)提起。

如今回头再看《倩女( nǚ)幽魂》，光影依旧，却已物是( shì)人非。张国荣的歌声、王祖( zǔ)贤的倩影，都定格在了属( shǔ)于香港电影的黄金年代( dài)。只是银幕外的世界，早已( yǐ)换了人间。

文/日灼